作者简介
黄士康曾任中国驻智利大使、中国驻墨西哥大使、中国驻哥伦比亚大使。
中国和墨西哥于1972年2月14日正式建交。开拓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关系是路易斯·埃切维里亚总统在其任期内作出的重要贡献。
埃切维里亚于1970年至1976年出任墨西哥国家总统。1971年11月,他不顾美国的威胁和拉拢,在联合国第26届代表大会上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在法律上是不可分割的”,之后又毅然指示出席大会的墨西哥代表团投票赞成恢复我国在这个国际组织中的合法席位。
1973年4月19日,周恩来总理亲自到北京机场迎接来自太平洋彼岸的贵宾——墨西哥总统埃切维里亚。(图源: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墨西哥合众国大使馆)
在中墨建交仅一年多后,他又率庞大代表团于1973年4月19日至24日对我国进行国事访问,成为拉美除古巴多尔蒂科斯总统外第一个到中国进行国事访问的国家领导人。
他偕夫人苏诺访华后,加深了对中国的了解,对中国产生了诚挚的友好感情,采取了一系列加强与华关系的措施,为中墨友好关系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埃切维里亚决定出访中国
墨西哥是拉美地区一个比较特殊的国家。由于历史地缘原因,一方面,长期以来墨西哥人民怀有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与美国矛盾不断。因为在19世纪中叶,这个北方邻国曾发动侵略战争,兼并了比墨西哥现有面积还要大的230多万平方公里领土。另一方面,墨西哥又长期同美国在政治、经济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的大部分外贸、外债和外资都与美国相联,而同其他地区和其他国家的关系并不太密切。
但是,埃切维里亚是一位十分敏锐的政治家。他及时抓住了当时美国霸权日益衰落、民族独立运动空前高涨的形势,对内外政策作了一系列调整,一改过去历届总统在国际舞台上不十分活跃的做法,频繁开展对外活动,提出“对外关系多元化”,在国际上各种力量之间搞平衡,以提高墨西哥的国际地位,特别是在第三世界中的地位和影响。通过建立多边经济联系,逐步改变对美国的依赖关系。同时他又明确表示,墨西哥“决不以一种依赖关系取代另一种依赖关系”。周恩来总理对埃切维里亚的这句名言表示过高度赞赏。
1973年4月20日晚,毛泽东主席在中南海住处会见墨西哥总统埃切维里亚。
在此背景下,埃切维里亚决定出访中国。中墨建交初期,他对我国还缺乏了解,存有一定疑虑。两国建交后,他对我国的了解增多,重视我国在国际上,特别在第三世界中的地位和作用,有意加强同我国的关系,所以把中国列入了1973年标志墨西哥外交政策进入新阶段的六国之行。他同时访问的还有加拿大、英国、比利时、法国和苏联。
他在出访前表示,强烈希望能会见毛主席和周总理,要求作为访华的具体成果,签订两国政府贸易协定和文化科技交流协定,并在贸易上做成几笔交易,还要求了解我国的人民生活和建设成就,作为墨西哥国内发展的借鉴。我国政府也十分重视埃切维里亚的这次来访,决定给予隆重热烈的接待。我幸运地被指定为陪同埃切维里亚的主要译员,这成为我结识这位总统,也是与墨西哥结下不解之缘的开始。
访问时搞“突然袭击”
埃切维里亚身体魁梧、精力充沛,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精明果断、思维敏捷、讲话不乏幽默。据墨方人士介绍,这位总统喜欢夜间工作,常常深夜一两点钟还把有关官员叫去商谈工作,弄得下面的工作人员叫苦连天。在访华期间,他还不时搞些“突然袭击”,以求了解真实情况。
在上海参观马陆公社结束时,正值中午12点钟,路上他突然提出要去逛商店。从“中百”公司出来后,他又步行到附近的“人民饭店”,提出要在那里吃午饭,而且不愿去楼上雅座,径直走到已有五位顾客(都是一般干部和工人)的桌子就座,并点名要吃和他们同样的饭菜。他边吃边与这几位顾客聊天,询问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情况。
一位顾客在获悉与他交谈的是墨西哥总统时,主动表示坚决支持墨西哥200海里领海权的斗争。埃切维里亚听后高兴极了,说:“真没想到,一个街上的普通老百姓也知道这件事。”
虽然这次日程的突然改变取得了极好的效果,但把我们的礼宾官和警卫人员搞得十分紧张和狼狈。事后,埃切维里亚得意而又调皮地对我们的礼宾司副司长说:“我把你们的一切安排都打乱了!”
在中国受到热烈欢迎
埃切维里亚总统和他的夫人及随行人员对中国给予他们的热烈欢迎十分感动。
1973年4月,邓小平副总理陪同来访的墨西哥总统埃切维里亚在北京参观。(图源: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墨西哥合众国大使馆)
在北京十里长安街上,中墨两国的国旗在各色彩旗的衬托下迎风飘扬,夹道欢迎的热情群众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
车队慢慢驶到天安门时停了下来。埃切维里亚总统在周总理的陪同下走出礼车,向欢迎群众频频挥手致意。群众中有青年用西班牙语热情欢呼:“欢迎你,墨西哥总统!”
在上海,他们抵离时都已是深夜,而且刚下过滂沱大雨,地上还淌着雨水,但仍有数千名群众等候在机场上。他们载歌载舞,热情地呼喊中墨两国人民友谊长存的口号。这些场面使得不少墨西哥朋友感动得热泪盈眶。
陪同访问的拉瓦萨外长和外长夫人说:“我们出访六国,只有中国给墨西哥总统这样热烈的欢迎,只有中国人民对我们是真诚的热情奔放。”
埃切维里亚总统和他的夫人苏诺特别感谢周总理和邓大姐亲自陪同他们去大寨参观,因为他们知道周总理日理万机,工作特别繁忙(他们还不知道当时周总理已身患绝症),邓大姐因身体不好,平时很少陪同外宾外出。
代表团一行抵达大寨时,公社社员手中挥舞着墨西哥和中国的小旗帜,夹道向贵宾们表示热烈的欢迎。邓大姐和苏诺手挽着手,另一只手各自拿着对方国家的旗帜,频频挥舞着在欢迎群众中穿过,中墨记者抢拍下了这个象征两国友谊的镜头。
周总理陪同墨西哥埃切维里亚总统访问大寨。(图源: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墨西哥合众国大使馆)
苏诺感到十分激动。她事后把邓大姐手中的墨西哥小国旗要了过去,连同记者提供的照片一直珍藏在家中,成为她这次访华最珍贵的纪念品之一。每当有中国朋友到埃切维里亚家中做客时,她都要拿出来含泪向大家讲述当时激动人心的情景。
同我国国家领导人的会谈
当然,埃切维里亚这次访华最主要的活动是同我国国家领导人的会见,特别是同毛主席的会见和同周总理的会谈。
毛主席和埃切维里亚总统亲切握手。
在短短的几天访问中,周总理同埃切维里亚总统进行了五次会谈,四次在北京,每次都长达两三个小时。在从大寨赴西安的火车上,周总理还抓紧时间同埃切维里亚进行第五次会谈,着重向他介绍了我国发展经济的问题。
我有幸担任了会见和会谈的翻译,对总理那富有耐心和说服力的谈判风格至今记忆犹新。
双方五次会谈主要谈了三个问题。一个是关于《各国经济权利和义务宪章》问题。《各国经济权利和义务宪章》是埃切维里亚在联合国提出的倡议。
周总理对埃切维里亚在第三届贸发会议讲话中提出的原则表示赞赏和支持。总理说:“这些原则是在国际经济领域中反帝、反新老殖民主义、反垄断的。制定《宪章》,我们原则支持。这是个大问题,议论很多,第三世界也不完全一致,要推动,还是要把平等、互利等共同性的东西先确定下来。共同点确定后,对第三世界发展经济有帮助。”
会谈的第二个问题是签署拉美禁核条约第二号附加议定书。墨西哥是拉美禁核条约的发起国和存约国,当时正在积极争取五大拥有核武器的国家签署承担尊重该条约、不向拉美国家使用或威胁使用核武器义务的第二号附加议定书。
当时,美国和英国已签署并批准。这次六国之行,埃切维里亚访问法国和苏联时,法国表示一旦有可能即签署,苏联则仍不同意签。所以,我国签署与否对推动这两个国家改变态度有重要作用。
周总理向埃切维里亚谈了我国对裁军和核武器问题的立场,并表示在第二号议定书上签字对我们来说没有困难,因为我们反对核战争,更不会到拉美去进行核试验。中国对墨西哥和整个拉美承担这一义务是有保证的,说到就要做到。总理还指出,条约是不是靠得住,还是个问题,条约作为动员人们为此而奋斗是有好处的,对愿意遵守的人来说也是有效的,但有些人签了也可能不算数。
会谈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发展经济问题。双方介绍了各自的经验。周总理说:“一个国家,粮食问题不解决,工业也不可能发展。农业问题解决了,发展经济,进而发展重工业就有了基础。”
每次会谈结束后,埃切维里亚都会情不自禁地对总理渊博的知识、深刻的哲理思想和对小国的尊重感叹不已,感到十分钦佩。
访问后进一步推动两国关系的发展
埃切维里亚总统对中国的访问圆满地结束了。他带着中国人民对墨西哥人民的深厚友情,怀着对中国的良好印象,回到了墨西哥。
由于他的访问,中国在墨西哥的影响大大扩大了。埃切维里亚总统在其任期的以后几年中,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增进中墨两国友好关系。两国在政治、经济、文教等各领域的来往明显增多。
他邀请我国主管农业的副总理去墨访问,派他的儿子带着一批滴水灌溉设备和有关专家来我国传授技术,邀请大批中国青年去墨学习并安排专人负责他们的学习和生活。中墨两国间的许多重大交往,他都亲自过问。在他的推动下,墨西哥出现了一股“中国热”。
他卸任后,又以新总统洛佩斯·波蒂略的特使身份于1977年再度访华,还去了西藏。之后,他又多次以公职或私人身份来过中国。他的夫人和子女都对中国怀有深厚的感情。
1990年,作者黄士康任驻墨西哥大使时,与埃切维里亚亲切重逢。(图源:《出使拉美三国感怀》)
当我于1990年出使墨西哥时,在朋友中我首先去看望了他。虽然已时隔18年,岁月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但他依旧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更可贵的是他对中国的热情不减当年。
每逢我国国庆,只要他在墨西哥城,都要参加我举行的招待会。他热情地介绍了许多朋友与我相识,帮助我开展交友工作,经常对发展两国友好关系,特别对加强文化交流提出建议和意见。
他开拓了墨西哥与新中国的关系,为中墨两国和两国人民的友好合作关系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中国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
我出使墨西哥的这几年中,在与他的多次交谈中得益匪浅。遗憾的是,他那位和蔼可亲的苏诺夫人长期病重,我始终未能与她再见上一面。
图文转自:外交官说事儿公众号